该疼爹了

　　小敏在省城上大学，省城离小敏的家乡二百多里，说起来真的不算远，正常情况下，小敏坐大巴回家，用两小时就足够了。

　　很小的时候，小敏听到省城的名字，觉得那是一个离自己非常远的地方。考上大学那一年，爹送小敏去上学，坐在干净宽敞的车厢内，小敏还没坐过这么好的车，一路上兴奋地这看看那摸摸，当时天还很热，可车里有空调，凉飕飕的。然而新鲜劲还没过，车就到了省城，小敏对爹说：“我还当省城有多远呢!原来这么快就到了。”爹笑着说：“我看你是没把车坐够吧，别着急，以后回家，有的是坐车的机会。”随后，爹把小敏带到车站一个窗口前说道：“回家车票就在这买，你记牢了，不要走错地方。”

　　这以后，只要学校放假，小敏就坐这种大巴回家，来来回回坐多了，小敏渐渐习以为常，车里宽敞舒适，冬暖夏凉，小敏也就学着其他乘客的样子安静地靠在椅背上休息。

　　有一年暑假，爹下地干活了，小敏一个人在家，隔壁的强强来找她。强强上小学五年级，前阵子姑姑刚带他去了趟省城，强强知道小敏在省城上学，不无羡慕地说：“小敏姐，省城好大呀!又热闹又繁华，我以后也要去省城读书。”小敏逗他：“你一天连作业都不按时完成，还说想去省城读书，哪个学校要你?”强强挠着头不以为然道：“我也就这么说说罢了，就算有学校要，我也不一定去!”小敏乐了：“你口气蛮大，你姑上回去省城是谁又哭鼻子又耍赖跟着要去的?”“要是知道去省城得五个多小时，我才不去呢!一路上颠得我晕晕乎乎的，难受死了。”强强争辩道。小敏笑着说：“路上哪能用那么长时间，两个小时顶够了，再说路又宽又平，也不颠啊，那是你晕车。”“还不颠啊，车都跳起来了，我们是早上坐的车，将近下午两点才到，一下车我就吐了。”强强说得有板有眼。小敏心想，这说的哪是哪呀?便不再接话，说到了别的话题。

　　中午吃饭时，小敏把这事当笑话讲给爹听，爹也笑了：“这孩子八成是晕车给弄糊涂了，指不定把去哪的路当成去省城的了。”听爹这么说，小敏更乐了。

　　天一天天转凉了，收割完庄稼，地里基本没啥农活，爹便再来到省城打工，就是在建筑工地上用小推车运砖头。小敏不愿爹受这份苦，可爹说，城里冬天暖和，一个人在家锅冰灶冷的，在这里，爹离你也近啊!爹这么一说，小敏的眼圈立马红了，心里酸溜溜的。

　　转眼，临近新年，学校定了放假日期，小敏提前去工地找爹，看能不能说好时间和爹一起回家。爹不在，村里的旺德伯对小敏说：“你爹昨天已经回家了，他没跟你说?这几天赶工期，工钱比往常一天多十块，放着钱不挣却着急往回赶。”小敏也愣了，怎么会呢?上个星期，她己告诉过爹学校放假时间，说好两人一起回的，这会儿却不声不响一个人先走了。

　　小敏给爹打电话，说了一通撒气话，爹嗫嚅着说：“我主要是想家里一冬天没住人，不成样子，爹先回来收拾收拾，生个火炉烘一烘，等你回来，家也就有个样子了。”这番话爹说得很不连贯，却让小敏眼热鼻酸，小敏哽咽着对爹说：“我明天就回家，你把家收拾得这么好，这么暖，我恨不得现在插上翅膀就飞回来。”

　　不料当晚，天突然下起大雪，小敏起了大早，买票时却被告知，高速公路因下雪封闭了。小敏问卖票的，啥时路通?对方说，雪要是没完没了下起来，谁也说不准。小敏知道今天是回不了家了，便给爹打了电话。爹说，不急不急，等路通再回来就是了。小敏提着包正要返回，却看见不时有载满乘客的车辆往外开出，而且很多车辆上挂的目的地牌子是和小敏家乡同一方向的。小敏感到纳闷，路不是封了吗?怎么这些车还发?小敏挤上前问司机，司机像看外星人打量了她几眼，说：“姑娘，你是头一次坐车?高速封了，其他路就不能走吗?”小敏被闹了大红脸，在车站转悠了一圈，还别说，真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一辆发往她家乡的车，虽然车身又小又旧，上面还是坐满了人。小敏正迟疑着要不要上，车上一个女的探出头，一出声就是浓浓的家乡口音，“快上快上，再过十分钟就发车了。”小敏问：“我以前回家坐的车又大又气派，而且停在车站中心广场上，你的车怎么停在这?”“广场上停的车是走高速的，半小时发一趟；这停的车是走普通道路的，两小时才发一趟。今天高速封了，到这坐车的人就多了。”那女的快人快语。小敏不再犹豫，找位置坐下，发现座位又窄又脏，跟她往常坐的车截然不同。小敏心里老大不乐意，不过买票时，却大出她意外，票价竟不及她原来坐的车的一半，这下，小敏心里倒也释然了。

　　车驶出城区，走了没多久，路就变得起伏不定起来，车身像扭迪斯科一样左右摇晃着，走走停停。小敏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，想打开窗户透透气，可车厢本身就像冰窟一样，她的脚早就冻木了，哪有勇气再打开窗户让冷风灌进来。小敏终于没忍住，“哇”地吐了一地。车主说：“你难受早说嘛!我给你塑料袋好备着。”小敏羞愧极了，生怕再有人出言指责她，客车上的乘客居然像司空见惯了，连瞅都不瞅她一眼。吐出来后，小敏才觉得稍微好受些，便索性装样子睡觉，但寒冷还是像盔甲一样紧紧箍着她，小敏后悔万分，早知如此，说啥也不坐这车，人遭罪啊!

　　大约走了两个多小时，窗外情景还是一片陌生，小敏问车主怎么还没到。车主比她还吃惊：“这才走了一半，今天好到哪去了，虽然下雪了，路上却没耽搁，若再不出意外，过两小时应该能到。”

　　“啊!”小敏差点失声喊出来，原来真有一条从省城到家乡需要五个多小时的路。暑假时，强强说起这条路她还笑话人家。但是不对啊，她不知道，爹总该知道吧，她给爹说时，爹多么镇定，一点破绽都不露。小敏想起爹第一次送她去省城上学，爹特意带她去认售票窗口，大概那时爹只想告诉她，回家的路只有一条，这条路冬暖夏凉，舒适快捷，而现在她走的这条路又颠且车又旧，回家需要五个多小时的路，爹压根就不想让她知道。今天亲自一体验，小敏登时明白了爹不让她知道有这条路的原因。想着想着，小敏眼睛湿润起来。

　　小敏是个弃婴，那一年，爹把小敏捡回家，像捡回个金元宝，后来有女人要嫁爹，条件是必须把她送人。爹说，亲事可以不成，孩子送人门儿都没有!冲着这句话，姑娘们对爹敬而远之，奶奶气得龙头拐杖猛叩大地。后来，奶奶走了，小敏大了，爹也老了，父女两人相依为命。小敏知道了自已的身世，没有疏远爹，对爹更加敬重；然而小敏对爹再好，也不及爹对她的万分之一，那种好是本能，是自然，与生俱来，不加修饰，能让人实实在在感觉到，却又具体说不出来。

　　小敏出现在爹面前时，把爹唬了一跳。爹问：“路不是封了吗?”小敏愣了愣道：“后来又通了，你看我运气好不好?”晚上，小敏烫了一壶热酒，郑重地给爹敬酒，爹笑成了一朵花，小敏也抿了一小口，不过很快就被呛出了眼泪。爹抚着小敏的背嗔怪道：“一个女娃娃，喝啥酒呢!”小敏说：“爹，我高兴，我真的高兴。”

　　小敏说的是实话，她为今天能成功瞒过爹而高兴，她不会把知道另一条回家的路这事告诉爹，永远都不会，并且今后只要回家她都会走这条路。路是很颠，时间的确也长，没关系，习惯了就好，最重要的是，能省钱。爹没钱，还要供她上学，一直对自己很节俭，但对她却很疼惜。爹舍不得，她来做。小敏是这么盘算的，省下的钱总该能给爹买些水果、点心，或者能让爹少拉几车砖头吧!

　　爹把她疼大了，现在该她反过来疼爹了。这么一想，小敏趁爹没注意，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口，紧跟着眼泪就出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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