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人之苦何时了

1970
01/01
08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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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女人之苦何时了

  这个世界上,无论在物质上和法律上以及精神上都推广男女平等,男女却是无法平等的,因为女人太苦,苦过黄连。

  那还是很多年前,我在天津的挂甲禅寺里听一位法师的开示,他让我们想想为什么在寺院里做功课的男人少而女人多。大家回头一看,确实,男的稀稀拉拉地十来个,女的一二百人。我们谁都没想出来。法师告诉我们,那是因为女人比男人苦。这么一说,我就明白了。这个世界上,无论在物质上和法律上以及精神上都推广男女平等,男女却是无法平等的,因为女人太苦,苦过黄连。

  依我的生活经历来看,我母亲把我们几个拉扯大,生活上的苦就不用提了,我觉得最苦不是物质,而是在精神上的。母亲常年猜疑父亲要抛弃她,也猜疑邻居会陷害她。我小时候住在一个地质队的大院里,母亲经常和邻居林奶奶吵架。两个人忽然间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,叉腰就对骂,骂的话不堪入耳。一般吵上个一两个小时吧,然后就收工,各回各家,跟体育锻炼一样。当然,绝不是我母亲这样,地质队很多妇女都这样。

  我上学时,写一篇关于母亲的作文,那时候我们都按照老师的教导,要把母亲写成勤劳、勇敢、善良、爱祖国、爱孩子、爱下一代的好妈妈。怎么感人怎么写,母亲的光辉形象整个儿高大全,写得我都忘了母亲的真相是什么了。

  而我有一位女同桌,她写了一篇关于自己母亲缺点的作文,是说她妈妈如何的不讲理,如何的歇斯底里。这篇作文,遭到了老师的严厉批判。那篇作文我看了,我觉得写的很对呀,母亲其实是这个样子的。而且,不光是她的妈妈,我们的女班主任也是这个样子的,经常大发雷霆,经常的不知道为什么就要抱怨一大堆、发一大堆的牢骚。还经常因为一件小事给她儿子一记大耳光,她的儿子也在我们班。班主任怒气冲冲且得意地说,这个耳光不光要让她儿子记住,也要让你们全都给我记住。让我们记住什么我忘了,但那耳光和她永远阴郁怨愤的表情,我是永远也忘不了。

  我姐姐也很苦。我亲眼见过她在纺织厂和女同事们打架后的战况,她浑身上下全被掐得乌青,一块好肉都没有。依照她的脾气,估计她把人家掐得一样。这事后来就不了了之。

  我母亲一生节俭,一生为了养育几个孩子吃尽苦头,也因为她的脾气吃尽苦头,她不认输,脾气刚强。最不幸的是她老人家还生了个我的姐姐,比她还不认输,比她还刚强。从我记事时起,她们两个就是死对头,小时候母亲骂姐姐,骂的很难听,大了,姐姐骂母亲,骂的也很难听。再大了,母亲老了。我们劝姐姐,做人要孝顺母亲。姐姐尝试着做了,但最后失败了,她告诉我,她见到母亲就烦,偶尔碰一下母亲的手,就会浑身起鸡皮疙瘩。

  一想起我老母和老姐,我就心疼。这两个简直就是宿世的怨敌,水火不相容,针尖对麦芒,我母亲最后和所有的儿女都不相容了,她是母亲,兄弟几个都能容纳她,孝敬她,但是,我姐就不行了,已然和家庭所有成员决裂,她们该怎么办呀?

  也许,我的母亲和姐姐的事情是个案,但天下的女人过的很苦是毋庸质疑的事实。我相信,有少数过的好的,过的有智慧的,但那太少了,通情达理且充满智慧的简直就凤毛麟角。我们在这个世界上,几个人见过孟母那样的女人?想起天下有这么多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的痛苦女人,这该怎么办啊?

  医生、心理专家、家人的开导等等,其实都派不上真正的用场,在我看来,只有在寺院里管用。寺院里目的是六和敬,就要依戒律共处。在这种有威慑力的氛围下,你必须让自己的习气和毛病不发作,表现得通情达理,体谅他人,这样才能和别人相处,才能修行。

  即便这样,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。在挂甲禅寺,早课,如此庄严和肃静的气氛里,忽然,两个女人就吵起来。原来,是为了争夺一个蒲团。搞得法师很为难,只能在事后说,宁动千江水,不动道人心。大家在做早课的时候,心都很静,你们争一个蒲团,影响大家的心,很不好啊。

  龙泉寺女众也比男众多。人与人在一起,都难免会有摩擦,有碰撞,但是,男人会豁达一些,女人就很难了。寺里开法会,放蒙山,极其肃穆庄严的佛事活动。因为场地有限,一部分居士临时在僧侣们的斋堂里参加。刚刚落座,大家正要闭目收心,忽然,女众中,一个老居士站起来,说:“有的人很不自觉,手套乱放。”我观察,旁边一个年轻的女居士正闭着眼睛,咬牙切齿地忍耐。看着真是让人心疼而着急,真怕她忍不住,因为磬声已响,佛事活动已经开始了。此时争执起来,实在是不合适。

  老居士说:“手套就是某某某的。”这下她忍不住,回了一句:“你说就说,干吗要提我的名字?”老居士立刻接招,抬高了嗓门喊:“有意见都可以提!”有人过来劝:法会开始啦。不能说话了。让一让嘛。老居士完全失控,和我母亲的神情一个模样,激动地指着年轻女居士说:“不,不,我认识她,我知道她,我们一起干过活,我知道她是成心的,她就是跟我过不去。”年轻女居士又闭上眼睛,使劲忍。旁观者都把心提到嗓子眼上,只要此时这个年轻女居士忍过去,不说话,事情就平息了。不幸的是,她终于没有忍过去,和我那个永远不知道忍让的姐姐一样,回头,说:“我没有错,我干吗要让你。”老居士就等着这句呢,立刻接招:“我都七十岁啦,你干吗不尊重我……”

  至此,两人的语言逻辑已经完全混乱,情绪彻底崩溃。什么法会不法会的,全都不管了,老居士怒火冲冲地要以七十岁之躯给年轻居士磕头,以此来惩罚她的还嘴,好在人太多,挤得满满的,弯不下身子。发怒的发怒,忍耐的忍耐,劝阻的劝阻,观看的观看,一团混乱之后,稍微平息下来。年轻居士端坐着闭着眼睛在继续忍耐,老居士也端坐着闭着眼睛忍耐。相信,虽说身体都端坐着,但心里却定如虎啸龙吟、翻江倒海一般。我心里也是这样的啊。

  修行,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。诵经开始了。老居士完全崩溃,没诵几句,忽然放声大哭,出了斋堂。人,是个多么苦的生命形式啊。女人,怎么会苦成这个样子。

  好在,有的人,包括我在内,已经在寺院里开始调整自己的内心,寻找生命的意义和答案,在高人的引领下,学习离苦得乐的方法。虽然很难,但我们在做,就有希望。

  我老娘和我老姐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做,我猜,拿绳子捆她们来她们也不会来。宁可在人间鸡吵鹅斗地相互死掐,也绝不肯低头反省一下自己和整个的人生。女人,太苦了。

  我感慨的这个苦,也不仅是目睹两个女人的争吵,而是将整个生命的苦,前生后世的苦都兜了进来。其实,男人没有修为,也苦,只是某些方面不像女人表现的这么粗猛罢了。把我心里的那些烂事和蠢事都晾出来摆一摆,比上面那两个女居士要生猛的多。只是,没人那么观察我,然后写下来而已。稀里糊涂地苦一辈子的男人有的是。

  那天,法师跟大家讲,怎么能真正有觉悟了呢?就是你苦到头了,苦到底了,苦到没有路了,那就有觉悟的可能。

  这话太狠,也很令人难过,很令人伤感,但我相信,这话是真的。

  来源:《净土》杂志2010第5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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